春秋十三 (第1/2页)
宗鲁死卫挚之难昭公二十年
君子奚以畏圣人之言邪?圣人之言,如雷霆之震物,不知所从出,震于其所震,而所未震者尤怀可震之惧,故君子之畏之,尤于其所未警者而警之也。不知所警,则见圣人之言于道,而不见圣人之言于心。
乃道亦广矣,且将游衍而测度之进退辞受生死之间,左酌右量以求免于非道,而圣人震天下之情隐。夫责辞者之非义,则受者愈可知矣;责进者之未至,则退者愈可知矣;责死者之违道,则生者愈可知矣。
奋以升于霄,犹见其坠于渊,非谓不升者之不坠也;握以浣于江,犹见其污于泥,非谓不浣者之不污也。
故斥沮、溺以鸟兽,则冒惏以干禄者,殆夫并不能为鸟兽者乎!诛宰予以粪朽,则鄙倍以立言者,殆夫并不能为粪朽者乎!绝宗鲁以盗贼,则反复而逃死者,殆夫并不能为盗贼者乎!
呜呼!人至于不惜死,而固已难矣。视息者,神之所恋也;斩刈者,形之所惨也。捐坟墓,弃俦与,抚妻妾子女而割绝之于一旦;违白日,袭长夜,恩摧爱折,血膏原野而骨饱狐狸,岂非人情之大痛者与?
然且知其可避而弗之避,斯岂从容讽议者之得以操其短长哉!而圣人犹曰:“此盗贼也。”则岂抱头以生、容身而免者之可弗为盗贼乎?故圣人之告琴张者,非徒以警后世之为宗鲁者也,尤以警后世之不能为宗鲁者也。
一失其身,则信而为盗,忠而为贼,死而只为不义非礼,而蔑信亏忠、全躯命保妻子者又勿论已。
可畏哉!何集非木乎?何临非谷乎?日斯迈而何以免斯日之咎乎?月斯征而何以善斯月之后乎?全而生者,其周旋视履而何缺乎?全而归者,其俯仰天地而何憾乎?
前之蹶而后无以救,生之辱而死无以荣,故曰“畏圣人之言”。一失道而不知震之所从也。
苟其弗然,以进为未至,参订于不进不退之间而幸其获;以辞为非义,调停于且辞且受之介而避其迹;以死为违道,中立于可死可生之交而相其势;乃曰:“吾学于圣人之言,而体道之广,游衍于两间而自处者裕也。”则圣人之言且为庸人避罪之渊薮,而又奚足畏哉!
莒庚舆以人试剑昭公二十三年
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,道不可以善名也。“成之者性也”,善不可以性域也。善者,天人之际者也,故曰:“继之者善也。”然则道大而善小乎?善大而性小乎?非性有不善而性不足以载善也。欲知舜与跖之间,善与利而已。利者,习之所薰也。以是验舜性,而跖非性矣。乃有所利而为恶者,习之责也。此愚不肖者之常也。
夫不有无所利而为恶者哉?色不足以愉吾目,声不足以穆吾耳,臭不足以适吾鼻,味不足以悦吾口,货财不足以惠吾妻子,狂瞀以逞,莫喻其故,而极天下之大恶、人情之至不忍者甘之如饴,若莒庚舆之铸剑必试诸人,此又奚所自来而成乎其为恶哉?
于是性善之说穷,而告、荀、韩、杨之说乘之而起。谓庚舆之恶自性而有,固不得也;谓庚舆之性无恶而善,其将能乎?曰:此夫以性域善,而不知善之蕃变者之过也。故可曰善钟于性,而不可曰性可尽善也。
是故石虎、朱粲、高洋、宇文赟、刘子业、萧宝卷之流间见于天下,而不可为其性伸。奚以明其故邪?善有体焉,有用焉。继之者善,体营而生用也;成之者性,用凝而成体也。善之体有四,仁义礼智也,继天之元亨利贞而以开人之用者也;善之用有三,智仁勇也,变合乎四德之几而以生人之动者也。故天之命人,若王言之命天下矣。王言如丝,其出如纶矣;王言如纶,其出如悖矣。
悖大于纶,而非能大于纶;纶大于丝,而非能大于丝,其始操之也约,而其流纵之也溢尔。约其所纵,则枵然大者固不如其小者之实大也。故曰:善大于性,仁义礼智之谓也;从其末而论之,则性溢于善,智仁勇之谓也。智仁勇者,所以载仁义礼智而行者也。以其纵溢之故,力亦渐微而不能载其天德,而用之溢也,乘情才以取盈,则妇人之仁、猾士之智、凶人之勇,充其枵然而自为功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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